红梅,红梅爱搞笑

红梅

红梅

你无需取悦和付出,就能得到他当仁不让的给予

红梅有时会猝不及防地触及我心底的弦,勾起对往事的回忆。

窗内是医院的卫生间,窗外是住院楼的荒地。天黑了,住院的父亲要洗澡了。我拉窗帘前,发觉窗是个画框,画是荒地路灯下的一株红梅。周边影影绰绰,红梅在白色路灯的映照下,疏疏,灿然,瓣瓣嫣红。

卫生间的门错着巴掌宽的缝儿,父亲在里面独个儿洗澡,我在门外候着,不时警觉地朝里看。我理应亲自给父亲洗澡,可我难为情,父亲亦尴尬。况且,父亲的病情看起来并不严重,他说,冲凉这种烦琐事,能独立完成。

突然传来啪嗒一声,紧跟着凄恻的呻吟,我脑子“嗡”的一下,失魂似地撞门而入。只见父亲仰面躺在地板上,支着瘦削的四肢,脸色惨白。我一把抱住父亲的双肋,将他扶起来。这时,我发现父亲的左肘,正在汩汩冒血。我慌了手脚,医生、护士随即而至。

伤口被缝了三针。

医生的批评刷新了我对脑梗塞的认知:病情在头几天会逐渐加重;会伴有体位性低血压;老人的身体如瓷器般脆弱,摔倒会致命。万幸,父亲只是跌破了皮……

“不关我儿子的事,是我不小心,又坚持自己洗澡。”父亲永远护犊情深。

我拿起拖把,清除地上的血迹。瓷白的地砖,洒着殷红的血滴,星星点点,令人触目惊心。夜深,父亲睡后,我惊魂未定,来到卫生间的窗前,木木地,看着窗外绽放的红梅,忽然觉得那疏疏朗朗的梅花,其颜色和分布,与父亲洒下的那摊血何其相似。对,都是我的冷漠造成的。一阵寒风涌入,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。罪责感和愧疚感淹没了我。

次日晚上,卫生间内,我平生第一次给爱我护我的父亲洗澡。我像剥葱皮似地帮父亲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,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裸体:一副佝偻枯瘦的躯体。我叫父亲背对我,坐在胶凳上,两手交握,放在膝上。父亲一一照做。坐着的他像一把弓,顺从得像个听话的学生。

我调小花洒的水流,小心翼翼地给父亲搓洗,不时轻轻抬高他受伤的手,以免弄湿裹着纱布的伤口。印象中的父亲一直很单薄,但触摸了父亲,他的瘦还是震撼了我。水汽氤氲中,父亲那一条条横突的肋骨清晰可见,那两胛陷下去的凹洼,竟可以囤住一些流水。看着父亲,我想到了“羸弱”“腐朽”“风烛残年”这些词,可父亲才73岁,我止不住一阵阵揪心。

给父亲洗完澡,安顿他睡下,我再次来到卫生间的窗前,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红梅。隆冬时节,万物萧瑟,惨白的路灯下,梅花越发猩红,另一幅红梅图,像从深不见底的湖泊里慢慢浮上来。

五六岁的时候,我和弟弟在天井里扔瓦片玩,我的一块瓦片飞向大门口时,不偏不倚地打到了父亲的鼻梁上,顿时血流如注。父亲用手捂住伤口,鲜血仍不断溢出、滴落。我怔住了,母亲边责骂边用棉花给父亲止血。这时,地上洒的血滴,鲜红、星星点点,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的图案。无意中,我仰头看见贴在老墙上的一幅红梅画,竟觉两者十分相似,这一连接就这样朦朦胧胧地长在我的脑海里。漫长岁月中,带着恐慌和好奇,我在潜意识里四处寻觅这种图案。

老天,感谢您,是您的护佑,令我没有犯下弥天大错。又是一年岁末,处处红梅盛放,每每偶遇,它总以鲜红的颜色警醒我:一路走来,父亲大抵不会愧对儿子,而儿子,总是愧对父亲。对父亲,你无需取悦和付出,就能得到当仁不让的给予。纵使你,一生无华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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